那件战国彩绘漆盒来到我们实训室时，漆皮大面积起翘、卷曲，彩绘剥落得像是秋天凋零的树叶。漆器修复是文物保护中最精细的分支之一，因为大漆既坚硬又脆弱，修复它就像在修复蝴蝶的翅膀。

我们首先进行了显微观察。在80倍放大镜下，漆层的断面像树的年轮，一层层记录着制作过程：底漆、中涂、上涂，最后是彩绘。更令人惊讶的是，我们在剥落的漆皮下发现了之前未被记录的纹样——一组精致的云雷纹。

修复漆器起翘有个古老的方法：用鱼鳔胶。这种传统的粘合剂弹性适中，不会像现代化学胶那样破坏漆层的微结构。我花了三天时间熬制鱼鳔胶，控制火候像在炼制仙丹。当温热的胶体用特制的骨针注入漆皮与胎体之间的缝隙，慢慢将卷曲的漆皮抚平时，那种满足感难以言表。

补绘是最具争议的环节。缺失的图案要不要补全？我们开了三次研讨会，最终决定：只补全有明确对称关系的纹样，其他缺失处保留现状。我用矿物颜料调出与原件完全一致的朱红与石青，在补漆处重新绘制。每一笔都必须稳如磐石，因为大漆一旦画上就无法修改。

修复完成的那天，战国漆盒静静躺在柔和的灯光下，修复处微微泛着与原件不同的光泽——这是修复伦理的要求，要让后人能够分辨。我想象着两千多年前，那位无名匠人如何在昏暗的工坊里一遍遍涂漆、描绘；而今天，一个职高生的手让这份美丽得以延续。时间在漆层之间凝固，又在修复中重新流动。